枣树
在农村老家的庭院里，有三棵树。一株是枣树，一株也是枣树，另一株还是枣树。它们的年龄比我略大，大概是在我出生前二三年，当老家被建成之时，由奶奶亲手栽植的。三十多年过去了，它们由小苖渐长成了粗壮的树干，虬曲的枝条，还有孤傲、独立的性格。现在，当我注视它们时，我才意识到：岁月偷走了它们的盛年，目前已步入了老年。
由于老家所处为山地沙壤地，干旱少水分，不适合于果树的生长，如苹果、梨树等，在最初栽树苗时，祖母选择了耐旱而朴实的枣树。果然是慧眼视英，枣树苗顽强地生长了下来，适应了贫瘠的土地，成为了庭院中唯一的绿色，装饰了简简单单的老家，带给我无限的童年乐趣。
最大的乐趣就是摘枣子。在农历八月，枣子收获的季节，我是最为开心快乐的。因为可以尝到最大、最红、最甜的枣子，想吃多少就是多少，而且可以被允许私藏一些“劳动成果”，在随后的日子里，与小伙伴们分享。尽管在枣子还未完全成熟的时候，尽管在初夏的第一缕阳光刚刚在青色的枣子上留下殷红的吻痕时，我就迫不及待地，或是与小伙伴，或是与同样馋嘴的妹妹，爬在南边的墙头上，将最大、颜色最红亮的枣子吃在嘴里，甜在心里。有时，被祖父发现了我们“偷窃”的行为，会被大声训斥，而我们则紧张地从墙头上滑下来，嬉笑着，一溜烟儿地逃跑了。
与祖母一起照料枣树则是另外一种乐趣。祖母是个异常细心的人，对待枣树如同照顾自己的孙子一样悉心。除了浇水之外，祖母还给枣树用酒瓶做了一圈围栏，这件工作是我与祖母一起完成的，因此记忆犹新。最初，选用罐头瓶，但做了一个围栏之后，祖母并不满意，因为罐头瓶太矮了，做成的围栏在储水方面不合格，尤其是在给枣树浇水之后，水会从罐头瓶之间的缝隙流出来。最关键的是外形太难看，土里土气。做事一向力求完美的祖母，决定重新做围栏，并交待给我一个任务：搜集长酒瓶。我在家里翻箱倒柜只搜集到十多个酒瓶，但还差得远咧。我想尽办法，从村庄上的小伙伴家里软磨硬泡，或是用红枣“交换”，或干脆去“借”，又搜集到了二十多个长酒瓶，太不容易了。（要知道，在物质匮乏的年代，不是家家都能喝得起酒的，酒瓶数量本来就很少，而且在当时，一个酒瓶能买一分钱，十个酒瓶大概可以换到一只鸡蛋！）祖母将五花八门的酒瓶分类，将外形、高低大体一致的酒瓶尽可能地用在同一个围栏中：先挖好坑，再将长酒瓶，底朝上，口朝下，栽在坑中，然后用土填实，酒瓶与酒瓶之间又用掺和了麦草的泥巴作为粘合剂，又防渗水。终于大功告成，外边的二个围栏呈圆形，绿色的围栏清新可爱，在阳光照耀下闪着墨绿的荧光；最里边的一个围栏成方形，原因是外形、高低大体一致的酒瓶被用光了，做不成圆形了，只好因瓶制宜，做成方形，而且色彩深浅不一，反而显出一种奇异的美来。以后，当有村上的老奶奶、老爷爷，或是妇女们去我家和祖母、祖父聊天时，看到造型别致的枣树的围栏，均是啧啧称赞祖母匠心独具。每当此时，我就十分开心，因为其中也有我的参与。
现在，这些围栏还在，只是酒瓶多有残破，被母亲用水泥涂上了一层难看的外皮，只露出瓶底，清新可爱的绿围栏已经不复存在矣。
后来我去上高中，去遥远的地方上大学、工作，难得回家，摘枣子也不再是我的乐趣。枣子的味道似乎也没有从前那样香甜了。我与枣树越来越疏远，越来越隔膜，以至于，我要渐渐忘却了它们的存在了。而枣树也慢慢老去了。记得在工作期间，我有能力去修缮老屋时，我计划着重新设计布局，竟然想到要伐去枣树，扩大园落。但在有一次夏天回到老家时，看到枣树绿意盎然，枣花香溢院中每一处时，我为它们的顽强生命力而惊叹！而且这香味触动了我了记忆深处最敏感的地方，找回了逝去久远的童年的气息。我觉得我真愚蠢，真无情。我怎么能割舍掉那一分生于斯、长于斯的情感呢？祖母在天之灵，也定会难以同意。
现在回忆起来，枣子的味道很甜，明显与野外生长在肥沃田地边的枣子不同，我想，这其中的缘故应是祖母悉心照料的结果吧。枣树老了，祖母离开我们已经快二十年了。但美好的记忆，如同枣树的老根，弥老而愈坚。
（写于二月廿二日深夜，难眠之时，心游万仞，记忆起了老家里的三株枣树，兼缅怀祖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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